Christian Catalini

Diem首席经济学家，原Libra创始人

今天非常高兴来到罗汉堂举办的前沿对话。我想简单地分享我们在创建Diem旅程中的一些想法。

2014年，我们在设计MIT数字货币实验的时候，听说过加密货币或区块链的人还不多。看看谷歌搜索的趋势图，就会看到，2014年这些关键词的搜索量还非常少。随着时间推移，虽然有波动起伏，人们对区块链和加密货币的关注几乎是同步快速增长的。同样，对央行数字货币（CBDC）的关注也与日俱增。特别是，我们在2020年7月发表创建Libra的第一份白皮书《关于区块链的简单经济学》，介绍Libra的雏形，此后市场对CBDC的搜索量反而大幅上涨。

注：Libra为代表的私营公司稳定币的发展，引发了人们对公有领域——出台央行数字货币的关注和讨论。

如果后退一步，想想人们为何对区块链如此着迷，我想主要是因为区块链技术创造了一种新的的可能性来设计市场。这是由于区块链可以降低两种核心成本，第一种是降低信息认证的成本，顾名思义，就是验证数字信息是否准确、是否及时更新的成本。

第二个是降低跨系统兼容（Networking）的成本，和网络规模化能力相关。简言之，可以理解为一个数字生态，在没有一个中央化的中介机构的控制下，自我发展、运营和规模化增长的能力（Bootstrap）。

跨系统成本取决于系统之间的互操作性。我们看到，今天一些新兴的技术系统具有高度互操作性。

比特币等数字货币难以和其他系统兼容，相比之下，Diem、蚂蚁链等加盟链系统强调不同系统之间的兼容性和互操作性。

并在此基础上，（这些区块链系统建立了智能合约的功能）可进行编程，从而实现不同功能。我们看到，过去几十年互联网技术的互操作性，催生了创新创业的浪潮。类似的是，加密货币系统的可操作性，结合高度可编程性，将带来一系列新的垂直应用大爆发。

例如分布式金融的兴起（Defi），本质上是加强了各个金融市场的互操作性，并且用一种创新的形式来交易数字资产。创意和数字内容产业也是如此，例如近期大热的NFT——非同质化代币。

Defi通过智能合约，实现了去中心化的稳定币创建机制，然后通过自动做市（AMM ）实现去中心化的交易所（Decentralized Exchange），而超额抵押和自动清算机制实现抵押贷款的能力，建立起了一套独立于银行、证券、保险之外的链上金融体系。

区别于同质化代币如加密货币，NFT具有唯一性、不可拆分和不可替代性，它提供一种全新的标记数字资产所有权的方法，因此天然适用于数字资产、艺术品的收藏和交易。

这幅名为《霓虹猫》的GIF图，其NFT最终拍出了300以太坊币，约52万美元。

这些应用的工作原理就是在金融服务或数字内容分发领域，去除中介，或者改变中介的性质。

现在挑战来了，那就是在人类社会中，中介机构往往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成为社会原则和价值观的载体。我在《宾大法学院监管评论》上发表的文章中强调，分布式金融需要调整技术能力与监管能力，防止内部人士滥用信息，操作市场为己牟利。类似的用户保护措施在传统金融系统中是必备的，然而在加密货币和区块链领域却还是空白。

在文章中Catalini表示，在传统金融中，监管者往往通过中介例如银行，对市场进行监管。然而分布式金融的崛起，让监管者和政策制定者进入一片“未知领域”。传统的金融风险在Defi的世界中依然存在，监管机构需要与时俱进，在这个全新的领域打击金融犯罪、保护消费者并维持金融系统稳定性。

有人认为区块链本质上是一种技术，一种软件的应用。然而，我们认为，需要将代码、软件和机构的力量结合起来，才能发挥这种技术的最大潜力。

区块链技术有很多长期优势，比如我刚才提到的互操作性，它往往可以降低市场进入门槛和转换成本，让不同市场的参与者都从中受益。在传统金融机构例如银行，产品和服务都是结合在一起的，而在Defi领域，区块链可以将产品和金融服务分离（Un-bundle)，这将带来一系列充满潜力的新领域，例如隐私保护。在产品设计阶段，我们就可以把隐私保护原则嵌入到协议中，此外还可以提高服务的透明度和可追溯性。当然这有可能成为一柄“双刃剑”，取决于我们如何应用技术。

另外一个宏观的话题，是稳定币如何锚定它选择的资产（例如美元），并且与其他无抵押加密稳定币脱钩。这个话题值得探讨。稳定币可能有点像央行数字货币的机制，我认为，这些工具的可靠性参差不齐，未来如何建立一个强健的支付和金融系统，我们还需要更多探索。

回到Diem的话题上，我们借鉴了传统金融中的一些最佳实践，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个高度可靠的支付工具，在面对特殊市场环境时，能经得起重压。其中重要的环节，是推出自己的Diem币。Diem的关键创新是与央行数字货币系统互为补充，因此本质上，Diem将成为公有数字货币体系之上的支付系统。

很多人对Diem的商业模式感兴趣。我们不会对Diem储备收取利息，因此没有必要长期持有。实际上Diem币可以交换公共领域中的资产。本质上它是一个交易网络，我们的商业模式，是向用户收取很低的交易费。

由于Diem的可编程性，我们可以提供一些高附加值的交易服务，从而收取更高的交易费。例如有条件支付，它有非常广阔的应用前景。在疫情恢复期，政府可以利用这种技术对个人进行有条件现金支付。

在共识机制上，我们不再采用工作量证明（POW）。

比特币的工作量证明（POW）机制中，提供网络的存储、运算、验证资源的“矿工”必须同时进行大量无意义的计算，通过比拼算力获得产生区块并获得代币奖励的机会，这种机制浪费了大量算力和能源。

最近很多新闻都在关注区块链共识机制对环境造成的巨大负面影响。除了环境方面的考量以外，我们认为工作量证明无法对参与者产生正确的激励，也无法改善服务的质量和可用性。

可以说，Diem是一种（公链和联盟链的）混合型（区块链）网络。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要依赖创始会员线下的信誉，来运行和保证每个验证节点的准确性。Diem协会的创始会员有27家，包括万事达卡、VISA和Ubrer等，他们将发挥重大作用。我们并非要打造一个“带围墙的花园”（Walled Garden，苹果iOS封闭系统常被业界称为带围墙的花园）。Diem采用开放技术协议，任何组织都可申请加入。Diem强制在不同电子 钱包之间应用互操作性。“小钱包”的用户也可以通过Diem连接用户众多的“大钱包”，从而享受到更强的网络效应。

同样在商户端，商家可以在不同的支付服务之间自由切换，并且通过Diem享受所有支付功能。我们的想法是打通各个区块链网络，促进市场竞争，用竞争的力量来降低价格，刺激产品创新，并提升服务质量。

和现有的稳定币相比，我们的优势在于对支付功能的优化。这和我们在Libra第一版白皮书中的阐述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此我不赘述细节，但可以讨论几个关键的问题。

第一个关键的问题是，稳定币有存在的必要吗？我认为建立稳定币是对现有的金融服务进行升级改造的过程。目前我们的支付系统速度慢、价格高，例如信用卡网络就会收取高昂的服务费。在短期，我们可以用更快、更高效数字系统改造原有的支付体系，在中期我们可以对可编程性（智能支付等功能）进行探索。例如在Diem上进行条件性支付、专业服务和其他IT服务等。

此外，我们还在消费者保护方面进行创新，例如创建Diem储备金，并且设计一种机制，保证它不会影响宏观经济政策和金融稳定性。在这方面，我们希望与政府进行合作，找到一种与其他货币共存的方式，并降低关键的风险。

另外一个重大的创新领域是合规以及打击金融犯罪。Diem将是首个在底层协议中执行制裁条款的加密货币体系，并且我们将采取一系列其他举措来遏制金融犯罪。

我们认为，在各国发展央行货币的道路上，Diem将成为公共领域的有益补充。很多人将这种公私合作比作美国航天局（NASA）和SpaceX之间的合作。英国央行最近发表论文，强调了私有领域在加密货币体系中的作用，如果没有私有领域的参与，央行数字货币很难实现设计的初衷。

英格兰银行认为，如果没有私有领域的参与，数字支付体系有几个问题：第一，缺乏竞争，以及创新的动力，因为没有其他各方参与的空间；第二：央行的优势不在于为大量零售客户提供服务。创造友好的用户体验是企业的优势；最后隐私风险，银行不得不储存所有交易数据和个人身份信息。

这些将促进政府领域与私营企业的协作，央行可以建立核心的基础设施，而私营企业则在此基础上推动创新，创造使用场景

那么公有领域和私营领域各自有哪些竞争优势呢？首先政府领域和货币政策可以提供稳定性和价值存储功能，提供核心的清算机制。在此基础上，私营企业可设置新的协议，并对编程性进行实验。

央行将发挥的另外一个重要角色，是在消费者保护、金融稳定性、竞争、市场合规等领域设置规则，保证基础设施承压时可正常运转，并强制推行各个网络之间的互操作性。

央行缺乏经验开发面向消费者和商家的产品，，而私有领域可以大显身手。此外央行数字货币不宜对可编程性进行实验，因为涉及的风险过高，而在私有领域产品部署到市场的时间可以加速 。

大家可以对比互联网刚刚兴起之时，公共领域和私有企业紧密合作。

互联网的原型是美国高级研究计划署（ARPA）在几个大学校园之间建立的通讯网络。

以史为鉴，各国政府可以对多种公私合作模式进行探索实验，加快出台数字货币的节奏。毕竟公链加密货币网络正在以飞速发展，而它提供用户保护的能力还非常欠缺。

（本文根据Diem首席经济学家，原Libra创始人Christian Catalini在罗汉堂第五次前沿对话的发言总结而成，图表由Catalini本人提供。文字整理、注释：安健、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