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经济学家因抨击比特币而闻名，另一方面，人类学家却对它越来越感兴趣。

我是一名走进了比特币兔子洞的人类学家及经济学家。我写这篇文章是为了澄清我的想法，以及为什么这两个学科对比特币的反应如此不同。

什么是人类学？

人类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它关注的是通过参与性观察或民族志来理解文化：在被研究的社会世界中进行文化浸透。这种研究方法是该学科的核心，能够迫使从业者「走出去」，暴露自己，并作为当地人体验被研究的文化。

也许，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类学家经常与经济学家发生激烈的争论，因为经济学家是通过数字总量和抽象模型来理解世界的。主流经济学家对世界的看法是自上而下的，是基于其模型和假设的演绎推理，而这些模型和假设深受经典牛顿物理学及其「天体平衡」概念的影响，缺乏从热力学中出现并影响到工程学的「系统观点」（Alizart，2020）。

相比之下，人类学既涉及演绎逻辑又涉及归纳逻辑，但大多集中在后者。观察到的和经历过的现实生活中的证据导致了理论框架的形成（和重新调整）：首先是证据，然后是理论，如此反复。

人类学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它对「emic」（人们对世界的主观信念和经验）的关注高于 「etic」（客观真理）。因此，人类学认为，如果脱离了人们的经验和生活现实，各种经济增长参数等客观措施就没有什么意义。审视「外在」赋予人类学一种超级力量：有能力也有必要对其他信仰体系持开放态度，挑战自己的心智模式，接受更多的见解，并因此对世界形成一种更细微和全面的看法。

人类学的超级力量是它对其他信仰体系的开放性，以及因此对世界形成更细致全面看法的能力。

为什么人类学家会对比特币感兴趣？

人类学有撰写异国「他者」的悠久传统，而比特币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当然是一种新型的异国 「他者」。因此，人类学家像对待任何其他文化一样对待比特币文化：不做任何判断，以开放的态度挑战自己对它的成见。

人类学家已经大胆地研究了比特币矿工、持有者、投机者和本土比特币商人等的世界。这使他们能够通过超越自己的视角来了解社区的信仰和观点。许多人类学家也从研究中得到了这些社区的精神和信仰的启发，我将在下一节中更深入地解释这一点。

与此相反，主流经济学家继续从他们的象牙塔中看待比特币。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努里尔-鲁比尼、史蒂夫-汉克和其他许多人都系统地将比特币斥为泡沫、郁金香或投机性资产，且很少考虑人们今天是如何实际使用和看待它的。

经济学作为一门学科正把自己锁在一个回音室里，与其他观点隔绝，很少收到来自外部的反馈。此外，它也缺乏方法论工具来理解文化。难怪它错误地将比特币的 meme 文化看作是不相关的部落现象。

但是，经济学家谬论的核心是认识论的：什么是公认的真理，真理来自哪里？它是来自「上层」（指国家或上帝），还是来自「下层」（当地的大众信仰）？当涉及到金钱时，谁来决定什么是金钱（金钱的真相）？主流经济学的生存方式是假设货币是「法定货币」，也就是说，货币的价值是由国家的最终判断和正式法令决定的。相比之下，人类学对人们的观点和信仰更感兴趣，因此接受比特币作为货币也不存在问题，因为最终，人们相信它是货币，而且他们也会如此使用它。

经济学家谬论的核心是认为货币是法令规定的货币（因为国家和其专家经济学家是这么说的），这意味着他们没有充分认识到人们所拥有的集体决定的力量。

人类学家对比特币感兴趣也是因为它对该学科的现状没有威胁。人类学主要是一门描述性的学科，关注的是如何理解事物的本质，而不是「搞乱事物」。相比之下，经济学是关于规定和「干预」经济的：经济需要被「刺激」，然后「稳定」，就业也需要「最大化」。因此，在货币政策方面无法控制的比特币，极大地限制了经济学对经济的作用范围。比特币很可能正在挑战经济学家的核心信念，或者他们的相关性。不过，话虽如此，这也并不是所有经济学的真实情况。例如，有一些异端方法更多地是从系统角度出发的，如奥地利学派，它将认识论翻转过来，认为真理和经济活动来自个人的经济行为，而不是国家，后者不被视为经济生活的根本。

人类学家是怎么看待比特币的？

在看了人类学家的基础方法、理论和认识论之后，人类学家对比特币持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比特币是货币

人类学家承认比特币是货币，首先是「因为人们是这样称呼它的，[而且] 许多人也把它当货币使用」（Kavanagh 等人）。

比特币利用了人们的精神气质

对比特币矿工的研究揭示了围绕着比特币领域的兴奋程度和创造能量（Calvão），正是比特币社区的这种精神和伦理才可能会感染世界。

比特币社区的价值观和仪式感对比特币的成功很重要

Kinney 的一项研究表明，个人采用比特币遵循一个独特的过程：首先，采用者以自己的方式发现比特币的价值。接下来，他们反射性地克服了对其价值初步认知的挑战。最后，他们通过承诺的仪式（Kinney）重申他们在这个系统中的嵌入性，比如今天在 Crypto Twitter 上的「激光射线到 100,000 美元！」（Laser rays to $100,000!）现象。这也再次证实了群体认同对比特币作为货币的社会建设的重要性。

因此，比特币社区的价值体系和仪式使比特币变得成熟，并帮助确立了它作为货币的地位。正如比特币社区也澄清的那样，比特币不仅有技术和数字的支持，也有 meme 的支持。

比特币不只是投机

人类学家反对比特币只是投机的说法。比特币是所有者长期持有的一种资产。

比特币不仅由贪支撑，也由社区、信仰和归属感支撑（Morucci）。

比特币是一面镜子

比特币的含义是「足够宽松，对社区成员来说意味着很多东西，但又足够具体，能把社区捆绑在一起」。这个社区是一个新型的有机体（Quittem），而且比特币的估值很难确定，这些事实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把他们选择的意义和欲望投射到它身上。比特币告诉我们所有我们想相信的东西，无论爱好者和批评者都是如此（Kavanagh 等人）。

比特币是高度政治化的

所以，比特币有能力创造政治机构。它有能力投射我们原始的人类激情，甚至以破坏当前政治、经济和社会体系的方式（Caldararo）。例如，对于网络空间和线下的比特币社区来说，Hodling 是一种对抗国家控制的货币价值贬值的方式（Morucci）。此外，对斯洛伐克一家比特币咖啡店的研究表明，工作人员是可以使「新手」接受比特币的。比特币为咖啡店提供了很大程度的权力和自由，使其不受国家「老大哥技术」的控制（Tremcinsky）。有趣的是，其他人还得出结论认为，比特币可以帮助我们克服由新技术的集中化造成的企业权力固化，而这种权力目前掌握在少数科技公司手中（Caldararo）。

比特币不仅仅依赖于数学，也不是完全「去信任」--它的社会层对于维护和赋予其价值是至关重要的

人类学家批评了比特币社区的信念，即比特币是完全去信任的，且完全「由数字运行的」。根据人类学家的观点，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是社会生物，也就是说比特币的社会文化层在决定它是否有价值，以及这种价值是什么方面起着重要作用。数字经济中的民主社区的形成仍然嵌入在社会关系中。所以，比特币不受任何机构调解的想法被认为是一种幻觉（Tylor 和 Bill Maurer）。Giacomo Zucco 也有类似的立场，他宣称必须保持只针对比特币的清教徒立场，据此，除了比特币之外的所有加密货币都被描述为「shitcoins」，且不值得持有。「你需要教条，你需要禁忌，你需要社会协议来迫使人们变得更好。」(WBD Podcast)。

这进一步强调了比特币协议的「社会层」与技术层同样重要。

货币的性质正在改变，比特币将在未来发挥关键作用

人类学家已经注意到，由于比特币的出现，人们对货币的性质提出了严肃的问题，这对社会和整个人类都有重要的影响。即使它失败了，比特币也是一个迷人的「突破性实验」，有助于揭示货币是如何被牵扯到社会秩序中的，以及特定的价值观和实践是如何出现的 （Kavanagh 等人）。

Dodd 在他的《货币的社会生活》（The Social Life of Money）一书中写道，货币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化，而且我们正在看到它再次变化。货币正变得越来越分散，而比特币很可能在未来的货币中扮演重要角色。

「货币由国家定义的时代即将结束。货币可以而且很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组织起来。」——Dodd，《货币的社会生活》

人类学在理解比特币方面的局限性

人类学远非完美，作为理解比特币的框架，它有一些局限性：

• 人类学缺乏能够理解和研究链上活动所需的量化工具包，来从链上活动中获得许多行为上的洞察力。我们需要推动人类学理解数字世界的技术，这样它才能保持相关性，并与其他学科进行更广泛的讨论。

• 人类学一直是一门高度多元化的学科，欢迎来自非常不同的观点和其他学科的视角、理论和方法。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它正经历着越来越多的同质化，走向超反思、高度理论化和过于哲学化的学派，这些学派往往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失去联系。

• 人类学缺乏对宏观经济的系统看法，在理解当前货币范式的基础知识方面做得不够。这也导致今天许多人类学家认为市场只是功能失调，系统是简单化的资本主义或新自由主义，对中央银行在经济中发挥的广泛作用认识不足。

像其他学术界一样，人类学不仅可以承受错误，而且可以继续错误并假装自己是正确的。人类学不需要害怕在实践中变得更加应用化，因为通过这样做，它可以发展它的方法和框架，而这就是设计人类学这个混合学科今天正在做的事情。

结论

这里的关键要点是，人类学家对比特币有很多有趣的看法。

相比之下，经济学家的评论往往显得非常陈腐且无知。

人类学家认识到比特币在引导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货币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反过来又对社会生活产生了许多影响。同时，人类学家也认识到，围绕比特币的社会动态和社区，它的 meme 和比特币现象的社会文化元素对其成功至关重要。

人类学可能不是理解比特币整体的最佳学科，但同样可以说其他每个学科都是独立的。比特币很复杂，要完全理解它，需要了解工程、密码学、激励机制、文化、社会心理学、网络系统等等。换句话说，它不是一门学科的工作。

比特币现象的文化和社会方面不能被低估和忽视，因为这里面有许多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人们会关心比特币？为什么我们要关心比特币？对许多人类学家来说，这项技术很可能把货币带回了人们手中。

备注：

我知道人类学和经济学都是非常多样和复杂的。因此，我对妄下结论感到惭愧。不过，我的发言并不代表所有的经济学家或人类学家。

也就是说，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批评整个经济学，而是批评它的现状：由于它的命令和控制方法、自上而下的方法、模型、假设和缺乏系统的观点，它已经与现实脱节。

撰文： MICK MORUCCI
翻译：Yangz